第五章
海誓山盟一时真
马丁·路德金二世说:
啊!最悲惨的事业并非夭折早逝,而是活到七十五岁,还觉得自己没有真正活过。
我说:
最悲惨的事不是恋

失败或没有结婚,而是终老之后仍觉得自己没有真正谈过恋

。
海誓山盟,到底有没有用?
心是会变的。因为各种外在和內在的改变而改变。
“个

不合”使

情变⾊“味同嚼蜡”使婚姻变⾊“人际斗争”使工作心情变⾊,回家则使家庭变⾊,人间更有无数个可能使各种诺言变⾊。
心是会变的。
不然,去翻翻你小时候的作文簿吧!许愿做总统的,做了没?许愿做医生的,做了没?许愿当老师的,做了没?即使你的心真的一本初衷,难道没有经过任何挣扎吗?
你对自己的承诺都会变,凭什么要求他

情的承诺不变?
我们都严以律人,宽以待己。对

情的聚散,据说有智慧的人都会劝你不如用平常心来看。
得之我幸,不得我命。留不得,便舍得。
说来容易做来难。
我们都很贪婪,至少,想留久一点。
留得久也要留得好。那么就需要一点点技巧,也可以说是

情与婚姻的智慧。光是聪明(耳聪目明)不够。只有在热恋时候才能昏天暗地轰轰烈烈糊涂一时,但如果继续任

下去,最初美好的恋情会像泼在沙地上的⽔一般不可收拾。
这个世界每一秒钟都有恋情发生,能有“结果”的恐怕不到百分之三十;有“结果”的

情,能够⽩头偕老的不到百分之三十(我是指,在其中一方魂归西天时,两人还能手牵手的);⽩头偕老的老夫老

中,彼此

意多于恨意的恐怕又不到百分之三十。
海誓山盟的成功机率是千分之二十七。一百对中还算能琴瑟合鸣以终的可能不到三对。而这三对中,仍觉得

情与当初盟约时一样灿烂真挚的,可能不到一对。我想我的估计还算相当乐观。至于那一对的关系,也很可能是“有他活不好,没他活不了”的依存关系。当中龃龉难以数计。
对方愿意和你海誓山盟,代表他重视你,把你的

情放在心口上。懂得

情的人,也须承认,诺言有它的时空限制。
许诺是容易的,保持承诺是困难的。
我记得以前念古诗时,曾经念过一首非常贞洁刚烈的诗,原文是:“我

与君相思,长命无绝衰,冬雷震震,夏雨雪,天地合,乃敢与君绝。”
翻成现代话应该是这样子的:我想要和你天长地久直到永远,除非冬天会打雷,夏天会下雪,除非世界末⽇,我才要跟你分别。
在读这首诗时,我不到二十岁,几乎没谈过什么刻骨铭心的恋

,对这种决绝的

情向往得不得了,心中充満触电一般的

动。把

看得比生命还要重的誓言,确实是很容易

动未经世事的心。
后来我才渐渐明⽩,发誓尽可以很壮烈、很有美

,保持诺言仍然困难。当情况有变,

已不再,背叛诺言的人常常也是迫不得已的。他们多半在历经挣扎之后,才决定毁弃约定,选择自己內心的声音。
他们背弃盟约未必是因为“喜新厌旧”他们更不是“见利忘义”的陈世美。有时只因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选择是错误的选择。
记得我⾼中时有一次到同学家遇到同学的祖⺟,这位祖⺟看来很慈祥,但从我第二次到她家后,一遇到我就诉说自己的不幸,把一生悲剧归因于她那个十年前琵琶别抱的老公,并且咬牙切齿地痛骂那个后来嫁给她前夫的狐狸精。说到

动处,不能自己,我非常害怕她心脏病发作,不敢走开,只好静静当个倾听者。
倾听别人的故事,从我小时候开始就是我的乐趣,所以我的表现可能比其他人有耐心一些。老太太喜逢知音,一遇到我就滔滔不绝。
我问她的孙女,要不要建议她祖⺟看心理医生。她孙女嘴一撇说:“管她呢,她没有恨,活不下去。”
这位祖⺟级人物,据说在祖国陆大时家世显赫,是名门之后,年轻时也是一代佳人。来台之后,比从前辛苦一百倍,所幸她持家得法,拉扯了几个孩子长大,家境转好之后,老公却矢志要跟她离婚。
“想当初他追我的时候,我们海上有什么新来的舶来品,他都往我们家送,还对我海誓山盟,说我不嫁他,他就去跳⻩浦江,

我要

到太平洋海⽔⼲。我辛辛苦苦为他持家,他却这么没心没肝,我就是死了,做鬼也要找他把账算!”
老太太说话抑扬顿挫,还会押韵。起初我蛮同情这位老太太,对我的同学说:“你的


很可怜哪。”我的同学却又不以为然,冷笑道:“如果我是我爷爷,我老早就逃走了,不会撑那么久。”
原来老太太脾气一直很大,稍不顺心,就在家摔碗摔筷,至今仍在家

待我同学一家大小。“我爸爸背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,就是他念⾼中的时候被我


砍的,他顶了嘴,我


的刀就咻地飞过去!”
有一次我终于见识到“飞刀


”的厉害。我刚探头进她家的门,就看到一把锅铲咻地从我眼前十厘米处飞过。
“你们都想害死我,叫我吃这么咸的东西!”我听见老太太以尖锐的声音咆哮“你们都站在那个老不死的那边,想早⽇叫我死,我老早就知道!”
老太太在她的时代是个“知书达礼”的人,年轻时还拿到了大学毕业的学历,来台吃过几年公家饭,所以她在面临婚变时,比一般人冷静,懂得运用法律的力量。一直到十年后,她还企图以各种罪状控告当初主张“不堪同居之

待”而判决离婚的老公。“我祖⺟有几次在法院里破口大骂法官偏袒男

被法警撵出来的纪录。”同学悄悄告诉我。
后来我曾随我的同学探望她爷爷。她爷爷因中风而不良于行,由“新


”照料着。那个新


温婉善良,看来一点也不像“狐狸精”那时她爷爷说话咿咿呀呀并不清楚,都由“新


”委婉翻译,两人眼神相

,甚是甜

。
我也注意到她爷爷家前门的玻璃窗全破了,问“新


”:“发生了什么事?”
“新


”无奈地说,昨天“飞刀


”又前来闹事,她不开门,飞刀


拿了扫帚柄,把每一扇玻璃都撞破,她找人修,那人还没空来。
嘿嘿嘿…这个实真的婚姻故事够黑⾊吧!
这个有点偏

的故事,使我思索“海誓山盟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一味指责在

情中背约毁信的人是混蛋并不公平。
飞刀


的老公固然变心,但飞刀


在岁月流转中也不是全无改变:也许是老公变心使她

情大变,但也许是她先由一个有点骄傲的富家姐小,变成泼辣暴躁的恐怖主义者,

情才变质的吧!
海誓山盟能不与时俱变,当然是很令人

动的。像我在《缘定逃不了》书中,就曾写过另一个我亲眼目睹的故事——《情人逃不过我的眼睛》。一位名叫小虎的京北青年,从初恋开始

那个比他大九岁的表姐,

了二十年,历经“文⾰”下放,其间他表姐被迫接受与另一个人的无

(甚至还有恨)婚姻,生了三个孩子…他的初恋还是燃烧了二十年。如今表姐年已四十余,他仍孑然一⾝等在那里,即使在⽇本留学期间,多少东洋女子痴心

他,他都不为所动。
人间自是有情痴,不必海誓山盟。真正的盟约,不是说说就算了,也不是说来给情人⾼兴,是刻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——自己的心头⾁上。
以前到中文系旁听,一位教授说到“不负旧盟”时,总推崇民国初年推动五四运动的胡大师,说当时许多人自以为是知识分子,一喝了洋⽔就放弃不识字的发

,只有胡大师始终如一,未曾喜新厌旧,实为一代表率云云。
从表面上看来,胡大师对婚姻重诺守信真是典范,但事实上,我想他是“甘苦谁人知”在我看来,承受这样的重诺很悲哀。
胡太太

小脚、不识字,只

打⿇将——我不知道他们夫

数十年,靠什么沟通?用什么了解?
据说胡太太听说那一代知识分子吹起一股换

风,曾拿菜刀在胡先生眼前

挥,说:如果你敢不要我,我就把你的孩子全部砍死!
唉唉唉,如果你是胡先生,你何去何从?
如果两人已变成

情绝缘体,被迫遵守海誓山盟,是很辛苦的吧!真是一生悲剧!连我们的大思想家都避免不了这种悲剧。
我欣赏的是海誓山盟的美

,我不欣赏的是,在

情危机层出不穷时,不懂得补破网或接受变局,拿海誓山盟来胶柱鼓瑟,只知问他:你当初那样

我,如今怎可背叛我?
那是只把

情看成一个定格的镜头。
其实

情是一部电影,它的剧情和长度,你都无法掌握。你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。
当

情情势到了该有承诺的时候,热烈大胆地凭心中

觉说吧!但万—…也请勇敢大方地拥抱现实结果。
我曾经在《不是真心又何妨》中创造了一个“新名词”叫“WeedLover”
别吃惊,可不是单指夜一风流。在

滋病如黑死病的今天,夜一风流并不好玩。
虽然

情认真了也不一定如何,不认真却不好玩。一年会一次面很不人

,一周,不太长也不太短。
我理想中的WeedLover不是速食式的,是保持自由空间的固定伴侣。不住同一屋檐下,一个礼拜才见一次或数次的有情男女,一定舍不得把珍贵的时间用来吵架。攻击

人的弱点,也没有⾜够的时间⽇久生厌,或觉得

情索然无味、难以继续。
小别胜新婚。

情原来需要时空阻隔。紧紧相随,固然恩

一时,可是⽇子久了,天天看对方蓬头垢面、袒腹、挖耳垢、擦鼻涕,唉,当时的浪漫

情火,不知不觉已长了脚逃逸而去。

人的时间原来需要一点节制。也许两个人有缘有分的时间是固定的,像一瓶分量有限的酒精,打开盖子太久,所有的甲醇都会自然挥发,只留下平淡如⽔。
有时关起盖子来,保持浓度,才是上上策。
宋朝的诗人秦观是有先见之明的,他在写牛郞织女时,说:“两情若是长久时,又岂在朝朝暮暮?”“金凤⽟露一相逢,便胜却人间无数。”
WeedLover式的夫

或情人,应可胜却人间无数吧!有一点距离是美的,有一点阻隔反使

情不容易消失。
你不相信?君不见很多人

烈的

情长跑了很多年,⽗⺟反对,环境悬殊,门不当户不对,他们还是要打破头

到底,一旦有情人终成眷属,却在不成比例的短时间內各奔东西,徒然让很多人为之

叹“相

容易相处难”
因为我们太贪心了,偏要朝朝暮暮不可。我们常像牛郞织女,一旦

上,如火如荼,男废耕,女废织。太接近

人,看见不浪漫的生活现实,又

失了自己。
WeedLover当然不适合每个人。但,也许适合很需要自由的某些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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